Chapter7 熊熊燃烧的纯白地狱
华米之家正燃烧着。
一切黑暗都在那火光中摇摇欲坠,浓烟里,他只能看到蔓延的火舌略过墙壁、地板和破旧的墙纸。梅洛冲向窗口的方向,眼前仍旧是赤红一片。不仅是这一层楼,整座暗黑的建筑都被这大火所焚烧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!尼亚在哪里?罗杰呢?琳达呢?”他吼道,梅洛无法控制自己的战栗。这里看不到一个人影。
“我们得先出去。”马特抓住他的手臂,将他从窗口拉向楼梯处,“这里还能通行,赶快先去外边!”
“L应当在地下室里,我要去找他...我非去不可。”
他挣脱了马特的手,即便自己快要站立不稳,“还有那么多孩子...对了,还有防护面具不是吗?带上它后我们得赶快去救他们!”
马特扶住了他的肩膀,他眉头紧锁,深色的眼眸凝望着梅洛。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,接下来马特会告诉他:“好吧。”或者“如果你考虑好了的话,就这么做。”
但是这一次他的伙伴没有一如往常地肯定他的想法,相反,他强硬地、甚至有些粗暴地拽着他的手腕,将他直推向楼梯口。
“你立刻下楼,去地下室找到L后,在正门口等着我。我去救人。快去!”
马特吼道。接着他转身奔向走廊的深处,身影隐没在浓烟之中。
“这个混蛋。”
梅洛揉着自己手腕处新添的伤痕,无奈地骂道。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,缓缓向楼下走去。的确如此,他的身体也快要支撑不住了。何况——他看到那些燃烧的大火,不由自主得感到恐惧。
那并不是灵长类生来对火焰的忌惮,而是更为隐秘的、仿佛刻在记忆中的恐惧。仅仅是闻到那些焦苦的气味,梅洛就能感觉到肌肤被烧灼的疼痛。
崩腾的气浪、爆炸、伤疤。
赤裸的女性、心脏传来的剧痛,还有,基拉(KIRA)。
“操...."
梅洛头痛欲裂,可那究竟是哪里的记忆?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。只有最后那个名字清晰无比,字符闪烁着与夜神月的脸重合。他只记得自己非打败基拉不可。
但如果打败基拉是他的责任的话,L去了哪里?
梅洛推开大门,这一路上只有火焰和混沌的黑暗,屋外的白雪几乎短暂得使他失去了视力。寒冷和风雪很快一起袭来,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迟缓,只能凭着最后的力气一点点穿过雪地,向侧门处走去。
L去了哪里?可笑的问题。他不是应当在这里吗?那天我依照计划,将他从卧室带了出来后,他就一直在地下室。
他找到那扇暗门,沿着结冰的石梯向地下走去。只要再推开一扇门,他就能看到L的面孔,一定是这样。
可是L为什么会对着基拉微笑?为什么会吻他?为什么会说他爱他?
“......"
L说他爱他。没错,他还吻了那个人。他们已经结婚了。他为此感到难以置信,但事实如此。
可是夜神月是基拉(killer)。
没错,他曾经化名为洛朗,是刚果地区臭名昭著的杀手。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L原谅了他.....
——不、不对、不对不对不对不对!
梅洛瘫坐在地上。正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什么?他的大脑似乎再无力辨识。那个有着鸦羽般的头发的苍白青年人....是谁?他的颈部有一道伤口,流淌的血液染上了他的衣衫,已然干涸。他如同已进入梦乡般,端坐在木椅上闭上眼睛。
夜神月是基拉(Kira)、是利用死亡笔记在全球范围内犯下无数罪行的、需要被缉拿归案的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头。
而L——L早就已经——
“....L?”
L早已经死了。
梅洛瘫坐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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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浓重,他们的足迹也很快被大雪掩盖。二人的身影渐渐挪动至了这座高耸的建筑的正下方。夜神月的双颊被冻得发红,在进入门前他抬头仰望天空,今夜阴云密布,月亮虽然晦暗,但却完满。
华米之家正在燃烧着。像是几处房间同时发生了失火,现在火势虽不剧烈,但正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持续蔓延着。在抵达前他们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那些红橙色的火焰。松田桃太当时很是惊慌,但夜神月并不做什么反应。他想:这仿佛是在邀请一般,正对他说着——快过来。
快过来。
否则所有人都会死。
“哼。”月自言自语道,“你可真是...幼稚又争强好胜啊。”
“阿月?我们现在就进去?”
“稍等一下。"
夜神月从那件毛皮大衣的内兜中掏出属于他的那把马格南手枪,悠然自得地举在眼前观赏了一番。然后打开弹夹,里面的子弹一颗未少。
“松田先生,你听说过契诃夫法则吗?”
“是——如果在第一幕出现了枪,则它在第三幕的场景中一定会响。”
“没有问题。但是如果反过来呢?如果在第一幕没有出现枪,那么...”
“它在第三幕就不会响?”松田疑惑道,“这就是你说枪没有用的原因吗?”
“连作者也不知道这把枪的存在,它又怎么会响?作者可不想被读者们谴责机械降神吧。”夜神月笑了,下一秒他果断地抬起手将枪口抵在额头上。
“阿月!”
“嘘。”夜神月抬手制止了他。
“你要干什么!”松田桃太焦急极了,“现实生活可不适用文艺作品的规则吧?你疯了吗?”
夜神月没有回答,在连松田都未来得及上前的时候,他便立刻扣动了扳机。
——但是没有发出破裂般的巨响,更没有鲜血迸溅出来。夜神月依旧站在原地,安然无恙。这并不是俄罗斯轮盘的游戏,他们的手枪哑火的可能性小之又小,但是,枪没有响。
“.....”
“现实世界可比小说更不可思议。”月狡猾地笑着,他把枪重新放入口袋,推开门进入华米之家。
“接下来得分头行动了。松田先生,你就举着你的证件,然后协助其他人把孩子们安全地转移出去吧。我得先去琳达的房间。你只顾着救人,剩下的事都由我来处理。”月挥挥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松田桃太,“不用担心,我们很快就能再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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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洛蹒跚而行着。就算是强迫,意识也无法清醒了。他的泪水淌在双颊上,很快结成一层薄薄的碎冰。
他又一次回到了童年。再也没有什么金色的栏杆或者天才的名号了,Mihael.Kneel病了,但被抛在屋外的雪地里,那里只有寒冷、孤独和恐怖。
他犯了错,养父尖叫着让他滚出去。那天他缩在家门口哭了很久,也没有人为他将门打开。那时梅洛明白了,他的至亲的关爱都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,像应付一只乞食的野狗一般,随时都能收回。后来呢?他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向任何人乞讨。他会比任何人都要优秀、都要强大,所有人都只能远远望着他的背影,至于他们是爱他还是怕他,他不在乎。
可是他又失败了。
“马特....你在哪里?”
他成不了第一。梅洛的面前有一道名为才能之差的天堑,他的面孔和视线永远将被笼罩在那些前人投下的阴影中。而尼亚呢?他正在上面,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。他想自己永远无法原谅他,因为这个混蛋刺痛他的那些话,也因为他和他曾经的真感实情。梅洛无法容忍中庸,他从前能永远爱他,往后就能永远恨他。可他不是个健忘的人,梅洛决定要恨他之后,就必须得忘掉那个感受到彼此温度的夜晚、忘掉那盏闪烁的小灯、忘掉他的那些话。他说他的头发像金色的太阳,他说他有温暖的灵魂。
“梅洛!!”
他听到马特的声音了,这使他几乎再次泪如雨下。这个混蛋,万幸他安然无恙。他的赤发在风雪中摇晃,马特向他跑来。他必须承认这一点,他不能失去马特。梅洛早已不去在乎这是否意味着软弱和堕落,至少当马特与他拥抱着时,他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,也可以忽视那道天堑。
Mail Jeevas,那个长着雀斑的圆脸男孩。他很晚才被接到华米之家中,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,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板状巧克力,问梅洛要不要和他一起玩游戏。梅洛叫他离远点,他没空理他。但马特只是耸耸肩。后来他们长大了,他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喝酒,摆弄着新弄来的枪,一同放声大笑,然后亲吻彼此。
梅洛告诉他(他发现自己什么话都可以对马特讲):他敬佩Beyond.Birthday,他会超越L,为此他会不择手段,他不在乎道德和规则。马特会一如既往告诉他:“好啊。”或者“如果你考虑好了的话,就这么做。”
“L死了!是我害死了他...我究竟干了什么....我、我们身处的地方好像有问题,基拉和死亡笔记都去了哪里? 一切都很不对劲...”
梅洛语无伦次地呢喃着,他喘息着死死抓住马特的双肩,而对方只是拥抱着他,试图让他冷静下来。梅洛的眼前正闪动着其他景象,像是被无数子弹贯穿的身体、像是破碎掉的护目镜和熄灭的烟。
但是马特如今毫发无损,他的温度正令人安心的传递过来,这就够了,这就够了。
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同。他会说——
“听着,我会一直爱你。”马特说,“无论你是什么样子,我都会爱你。好吗?”
对他来说这就够了。梅洛紧紧拥抱着他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,任泪水流淌。直到——枪声响起,温热的血液溅落在他的面颊上。
是血。仍带着温度的赤色河流融化了白雪。它们正从马特的胸口处汩汩流出,无可阻挡的死亡正在占据青年的身体。他瘫软在梅洛的怀里,甚至没来得及再说出一个字。
视线一片空白,雪堆被皮靴踩踏的声响变得无比清晰。
透过黑暗和风雪,他所能看见的只有一个身影。
赤狐皮毛般的棕发,充斥着恶意与傲慢的精致面孔,还有眯起的、琥珀色的双眸。青年正将枪举在身前,如同他杀手(死神)的名号一般。
“好久不见,梅洛。”
带着夜晚和死亡的气息,夜神月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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枪声响起后,尼亚从二层的窗边离开,飞快地向通往一层的楼梯冲去。他的确不适应这样长时间的剧烈运动,这时候心脏和肺部都尖叫着传递来痛苦。防护面具限制了他的视线,但那些浓烟和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。还好,罗杰安全地离开了,剩下的孩子们和职员也大都在向林地和车库方向撤离出去。
第一夜,L的房间发生纵火事件。第二夜,凯尔温夫妇与无名的尸体接连死去。第三夜,华米之家发生大规模的失火。
作案者一定是个疯子,这个事实就和作案者是夜神月一般确凿无疑。但是,现在不是坐在桌前体面地推理就能解决问题的阶段了,当华米之家的大火燃起时,这从一场还算公正的对弈演化成了疯狂的闹剧。
正因如此,当下次见到夜神月时,他会选择开枪。
尼亚碰碰侧边的口袋,确认好那把属于梅洛的枪的存在。这只是正当的防卫而已,他不会夺取夜神月的性命,制裁他依旧是律法的责任。但至少,他必须在这个杀人魔再次作案前把这个可能扼杀在摇篮里。他转身向门外冲去。
“!”
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了,在雪地之中,正有两个摇晃的影子,还有鲜血,足以染红大片雪地的血液就那样从马特的身体中流出。他不再迟疑,迅速向那里跑去,直到梅洛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。
他没有出事,但那只是暂时而已——夜神月正用手臂封锁住他的喉咙,将枪抵在梅洛的后脑处,缓缓推着他向前。
“放开他!”
尼亚吼道。
“你好啊,尼亚。”夜神月不为所动,眼神狠厉,但语调却是恶心的甜蜜,“又是一天没见了,你有没有想我?”
“你这个疯子...!”
“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。”月说,他往日那副伪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,
“尼亚、尼亚。看看你都做了什么?软弱无能却又偏执,不仅自己的家变成了这副样子,还把自己的好朋友逼到这个地步....L真该为选你做继承人而后悔。哦,不过他早就死了,幸好不是因为你而羞愤而死。”
“.....”
只用了两秒不到的时间,尼亚将枪对准了他的面门。他的指尖紧紧贴着扳机,只需稍一用力,那张可恨的面孔就能彻底消失。
夜神月发出刺耳的笑声,似乎为尼亚的动作感到滑稽至极。
“看看你,真是个坏孩子。你是不敢开枪的!在我死之前一秒,你亲爱的梅洛就会先一步脑浆四溅。不如我们拭目以待吧?你们这些被抛弃的垃圾、乳臭未干的死小孩!”
就是现在。
尼亚猛地压低手腕,扣动了扳机。子弹黑色的影子穿过飞驰的雪花,确凿无疑地击中了夜神月的右手前臂,男人的身形随着后坐力向后倒去,鲜血向着夜空飞溅。
他发出伤兽般的咆哮,因疼痛而无法动弹的身体扭曲起来。尼亚飞快上前,将夜神月手中的枪扔在一边,扶住梅洛摇晃的身体,他已失去了意识。他将他和马特的身体安置在门廊之下。
“我会让你为你所说的话后悔的。夜神月。”
他剧烈地喘息着,尼亚揪住青年的头发,用力将他向前拖行而去,他们在无人的雪地上留下一道过于鲜明的赤色痕迹。夜神月仍因疼痛而抽搐呻吟着,他的口中发出一连串含混的诅咒。
但是尼亚没有理会他。他将月推向地下室的深处,他的动作过于粗暴了,夜神月的脑袋撞在墙壁上发出闷响,浓稠的血浆遮盖了他流泪的眼睛。但是尼亚只感觉到爽快。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愤怒无比。他当然不会杀死他。他现在只想折磨这个男人,在L冰冷的尸体前、折磨他侮辱他殴打他虐待他侵犯他看他求饶屈服...
“是你输了,基拉。我胜过了L、也和上次那样胜过了你!”
尼亚吼叫着,他压制在夜神月的身上,手臂受伤的青年没有丝毫反击的力气。他死死按住他的胸膛。胜利的喜悦感淋洗了他的一切感官,他为此而不由得大笑起来,“你费尽心机依旧还是徒劳的,在所有人眼里,你现在只是个杀人凶——”
“不...不....”
这个男人在求饶着什么。尼亚看见自己的双手掐在他的咽喉处。夜神月从喉咙处挤出破碎的呻吟。就是这样...他早就知道了,无论先前有多么狂妄,在真正面对死亡时,夜神月永远都是这副丑陋又下贱的样子。
“不对..."
他在说什么?不对?他凝视着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,感到有些困惑。就在那个瞬间,夜神月的瞳孔猛地放大了。电光石火间,他被掀落下来,背脊狠狠砸在泥地上,夜神月按住他的肩膀,手中漆黑的枪口抵在了尼亚的前额处。
“无论何时,不要把武器放在你的敌人能碰到的地方。”月冷笑着说,
“不对,你说的不对。尼亚,你变成了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。最清楚这一点的就是你自己。”
“放、放开我!冷静一点夜神月!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?你一定会被抓....”
他挣扎着,但那无济于事。
“——差不多该清醒了吧。”
月自上而下望着尼亚,带着些宛如一个母亲般的慈爱和怜悯,微笑着摇了摇头。他仿佛在叹息着: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。
而后夜神月扣动了扳机。这一次,子弹朝着他敌人的头颅贯穿而去。
尼亚最后听到的,只有月的声音。
“谋杀了L.Lawliet、并在华米之家连续犯下杀人罪行的人——”
意识在飘散了,视线变成白色。地下室的天花板,白色的风雪,黑色的月亮。茂密的林丛,隐没在大雪中的、沉默的庄园。一切都在他身边飞速驶过,而后逐渐消失。
"就是你,尼亚。”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