玛特抱着球抬头去找他的位置,梅洛正匆忙从走廊的一头跑到另一头,每扇窗户都有他掠过的影子。
梅洛掀开一扇玻璃窗冲他大吼:“妈的,快躲好!”玛特动了动,终于转身跑到草丛背后去了。
关于离家出走的一些事。
接下来的两晚,梅洛都靠坐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厅度过。
他没有钱,或者说没有足够的钱支撑看不到方向的漂泊,他点了一份汉堡和可可,汉堡中间夹的生菜像上岸半个月的死鱼,可可———糟糕至极,他用巧克力涮的白开水味道更浓厚。
但他不是毫无计划,口袋里的车票将在明天带他离开温彻斯特,远离这里而不是逃离,随便那个破羊圈的羔羊们怎么谈论他吧,他再也不会在意。
门顶铃响起,一个顶着防风镜的男人走进餐厅,梅洛啜饮了一口饮料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幅防风镜上,灰色的镜片,他还以为全世界的防风镜都是金色的。
不知道玛特会怎么评价他,玛特和那套愚蠢的条纹衫还是待在华米兹更好。梅洛盯着护目镜移动到餐厅外,最后拐到远处最后一盏路灯照不到的地方。
“我可以收走这个吗?”
梅洛偏过头,一个微胖的女人指了指面前狼藉的餐盘,他把不爱吃的芥末酱都抹在了碟子上。
梅洛说可以,她凑近上来收走垃圾,身上带着一股后厨的油烟味,梅洛只是稍微往后让出一点距离,他想,这毕竟是待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晚,他无法原谅的事已经够多了。
“你多大?”她好奇地问,“来这里旅游吗?你没钱住酒店?”
梅洛说:“是的,我明天走。”
“你一个人?家人不跟你一起来吗?”
梅洛卡壳了,当然不能直说自己是一家福利院跑出来的未成年人,被警察再送回去就有点搞笑了,罗杰会高兴的,提议他和尼亚合作是天底下最荒谬的建议。
她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: “哦,你是离家出走,别这么看着我,这里看到你这个年纪出走的人再正常不过,是因为兄弟姐妹吧,我有两个讨厌的哥哥,我懂。”
某种程度上她说得没错,梅洛不甘心地喝完杯底的饮料,把空瓶递给她,他认为这段毫无营养的搭话也该结束了。
“我以为你是爱说话的那种青少年,你看起来像那种人,有人说过你的头发很好看吗?一个人应该更注意点,现在有很多喜欢你这种男孩的变态。”
“我想一个人待着。”梅洛没好气地说。
她摊摊手,顺便收走了邻桌吃完的餐盘,转身前突然从兜里掏出几张小钞按在梅洛桌前:“好吧,要跑远就跑远点,别被家人抓回去。”
梅洛捏起那两磅,就小费来说也够丰厚,他把钱塞进背包里侧,重新拿出一板巧克力默默咀嚼起来,橱窗外飘起小雨,光是注视都感到手脚冰冷。
餐厅左角是一片小小的生日区,今天并没有人过生日,那个角落快乐得讽刺,墙上挂着气球和硕大的闪片标语,而字母B不知所踪。
往年生日他收到的礼物都大同小异,巧克力蛋糕、巧克力布丁、巧克力糖果……尼亚去年送了一板查理巧克力工厂拼图,拼好后就被丢在床底落灰。玛特有年的礼物是涂满巧克力酱的足球,他说他想知道梅洛会不会舔舐足球上的巧克力,扬言要用这颗球踢破华米兹的窗户,最后总会被发现是梅洛干的好事,万众瞩目!
梅洛狠狠地把那颗甜蜜的球摁在了玛特脸上。
不过他确实想踢破窗户,他跟满脸巧克力酱的玛特计划了一场玩笑,他去把走廊窗户弄破,玛特负责在楼下捡走足球,没人会猜到什么巧克力居然能打碎玻璃。
“很有创意,下次生日我也想整一个。”玛特羡慕地说。
他们趁傍晚时走廊没人开始行动。他瞄准好一扇倒映着晚霞的玻璃,他知道玛特就蹲在楼下准备好收拾他的烂摊子,现在是时候了,飞起一脚。
哦!梅洛心中油然而生一阵泄愤的快感,让这颗荒诞的球像一阵飓风把整栋建筑撞得稀巴烂。
一声巨响,随后是一阵可怕的动静,足球大的破洞周围沾满巧克力酱,梅洛听到楼梯有人上来的声音,他边跑边往楼下看,担心玛特会不会被碎玻璃砸到。
玛特抱着球抬头去找他的位置,梅洛正匆忙从走廊的一头跑到另一头,每扇窗户都有他的影子。
梅洛掀开一扇玻璃窗冲他大吼:“妈的,快躲好!”玛特动了动,终于转身跑到草丛背后去了。
最后梅洛和玛特打扫了一个月的庭院,但还是没人猜到究竟是什么打碎了玻璃,梅洛为这微小的胜利感到苦涩。他不知道原来他仍然因为能拥有那些过往而欣慰,他还以为自己满眼都是虬结的未来,只有眼盲般面向目标才不会让他感到恐惧。
路灯尽头突然闪过什么东西,梅洛注意到它时,还以为自己终于精神失常。他拿起背包往餐厅外走,寒冷的夜风将遮住两颊的头发吹开,很快被雨水所打湿。
他走到最后一盏路灯下,伸手从巷子里揪出一件黑白相间的条纹衫,玛特嘴边暗红的烟头差点落在衣服上,他被冻得鼻尖通红,畏畏缩缩像只冬夜里的小耗子。
梅洛盯着他,逼视到玛特先开口:“我就是出来买包烟。”
“跑到这里来?”梅洛无情地揭发他,“这里离华米兹三十三里。”
玛特使劲吸了一口烟,梅洛看着他把最后一点烟头吸完,伸手把那颗黯淡的火星摘下来:“别告诉我你像个贼一样蹲了两天。”
“怎么可能!”玛特指着附近一家简陋的旅馆大门说,“我租了一间钟点房。”
梅洛不假思索地说:“所以你宁可看着我在快餐店趴着睡,也不邀请我一起住吗。”
玛特无辜地大叫:“我觉得你更想一个人出发!”
梅洛笑了笑:“好吧,带我去你的狗窝。”
他们前往旅馆的路上没有一句交谈,但梅洛感到舒适,逐渐被打湿的衣物贴在皮肤上,玛特头顶着黄色镜片的护目镜走在身前,这大概是他这两天来最舒心的时刻,一段目标明确但尚未开启的阈限路途。
玛特已经在短期租住的狭小房间留下各种痕迹———烟灰缸里冒尖的烟头、被单上的游戏机、一罐可乐、地毯上的可疑污渍,梅洛把淋湿的夹克挂在门口,紧跟着玛特大步走进去。
“呃,你随意。”玛特把那罐可乐扔进垃圾桶。
梅洛二话不说去冲了个澡,浴室狭小得再来个人得面对面紧贴,他听见浴室的门被拉开,玛特隔着一层浴帘和花洒声说:“浴巾放马桶盖上啊。”
将近四十度的热水冲刷寒冷的身体,梅洛仰头让花洒对准自己的脸,他又听到玛特突然开口说话,操,他一直没有出去的吗?
“你有没有替换内裤,那个,我没带……”
梅洛拉开一角浴帘,露出湿漉漉的脑袋:“不用,浴巾就够了。”
他披着浴巾出来时玛特正窝在床上玩掌机,房间只有一只散发潮味的衣柜、一张床、一盏昏暗的台灯,梅洛翻了很久才找到抽屉里没用过的吹风机,只有一档热风,烫得他头发着火。
梅洛问:“上一次跟你睡一张床是什么时候来着?”
玛特始终垂着头,游戏机里的自己早就被击毙了:“我总觉得每天都和你挤在一起睡。”
他不愿抬眼多看看即将离开的梅洛,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情况,明明他是———他是如此地想念他,跟踪可算不上陪伴,来之前他已做好心理建设,他跟踪梅洛,但还没决定要不要目送他离开温彻斯特,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个。
玛特听到一阵窸窣声,他抬起头,梅洛脱了个精光,他冷淡的蓝色眼睛像突如其来的冻雨,玛特得以看到他的全部。
梅洛钻进被窝,和玛特紧紧贴在一起,玛特触碰到大片热气腾腾的皮肤,下意识地连着被窝一起抱住了梅洛,他喜欢梅洛的身体,多么不幸啊,它竟然并非不朽之物。
梅洛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说:“明天早上我要赶七点钟的车。”
玛特嘟哝了一声:“你最好定个闹钟,我起不来。”他贴得更紧了一点,梅洛像个火炉般不断散发着热度,玛特想,他衣服上的褶皱一定已经被熨烫平整。
“你冷吗?”梅洛试探着握住他被窝下的双手。
我不冷,我很好……几个词在玛特的喉咙间上下打转,还是没能说出口,他怕什么话即将喷薄而出,他知道他们都不习惯表达,即便是梅洛。
梅洛没有等到回应,他阖上眼,无法抑制地飘忽到明天。
等到他在这场角逐中取得胜利,等到他结束疲惫的跋涉,等到他摘得想要的一切,等到他证明这条路虽然惨不忍睹但才是正确的,梅洛会感谢那个女人给他的两磅,他会感谢玛特来见证他的启程,他会原谅过往,原谅尼亚,原谅自己,他要告诉玛特他爱他,他忘不了那块沾满巧克力的破玻璃。
没有大发雷霆,没有,他们在没有暖气的房间中拥抱,紧紧相贴。
玛特知道一切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,就像他很可能死于肺癌,隐隐之中玛特感受到,今天他跑了三十几里来找梅洛,明天烟草或许会让他灰飞烟灭,但梅洛却能更快终结他的生命。
梅洛探出手来关台灯,窗帘外隐隐透出路灯,照在他死人一样苍白的手臂上,玛特轻轻抓住他的手躲进被窝,这次躲得很好。
旅馆门口地势低洼,明天势必积攒一滩积水。
但那又怎么样呢?
老师把两个孩子的心理抓得太好了。。。。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夸只能说太牛啦!!😭😭😭😭
@禽鸟乐也 谢谢喜欢!吃好喝好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