玛特是被第二声呻吟吵醒的。
第一声呻吟飘进他耳朵里时,他舔了舔嘴角,心想这光景真不错。直到第二声响起,他看到身下的人僵住了身体,绯红的脸颊爬上痛苦的惨白,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往常梦里那种欢愉中夹着疼痛的美妙喘息,而是纯粹的痛音。
——所以这并不是梦境。而美梦里的梅洛正渐渐消散。
他睁眼,不甘和挽留和叹息在看到真实的梅洛蜷成小小一团时猛地坍缩,凝聚成小小一根针刺进他的眉头和心脏。
他皱起眉,担心和焦虑在身体里弥漫开来。
“梅洛?你怎么了?”他轻声问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梅洛。没有。在他发烧到41度神志不清时没有,在他踢球摔断了骨头时没有。他发出过短促的尖叫,但从来不会允许自己被病痛掌控——他只是默默承受,安安静静地反击疾病们的攻城略池。
他多么希望梅洛转过身来,冲他破口大骂,震得他眼花耳鸣,让他知道梅洛还好好的,半点事儿没有,只是个恶作剧而已(虽然他们已经过了整蛊的年龄了)。但没有。梅洛对他询问做出的反应只是僵住身体,没有元气满满的不屑一顾,只是孱弱不堪的无言以对。
玛特怀疑梅洛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。否则,只要有一点精力,他肯定不会漏出那样脆弱的声音。
但梅洛好歹说话了,就在玛特飞速下床,走到他面前的时候。
“没事——”少年用力睁开眼,像是要确认玛特的存在,但又如不能聚焦一般迷蒙着,最后精疲力尽地关上了。他缓缓吐了口气,继续说,“巧克力。”
玛特没理他的诉求,默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用目光把梅洛扫了一遍:梅洛的右手正牢牢抓着枕头,骨节处已泛出青白色,指甲陷在棉花里,而手背上的青筋暴出,微微鼓动着。他的左手则紧紧环着自己的腹部。这个姿势,看起来就很不舒服。
“阑尾炎?”玛特松了口气,虽然心疼极了,但他见过别人得过这个病——他得去喊医生了,然后把“劝梅洛动手术”这个难事丢给他们。
“不是。”梅洛喘了口气,满头的冷汗黏住了额前的碎发。“胃痛而已……巧克力。”他试图速战速决地把话讲完,但是压抑住不断冒出的呻吟已经花去了他全部意志力。
“唔……”玛特虽然猜到梅洛到底什么意思,但还是决定不抱希望地问一句,“你是说,因为巧克力胃痛了?”
“给我拿过来!”
“好吧。”玛特耸耸肩,转身出门。
在他旋开门把手的时候,梅洛狂怒而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你在干什么?”
“给你拿巧克力啊。”
“……柜子里。”
玛特打开柜子,迅速检查了一遍:“没有了。”接着他看也没看梅洛,径直走到门前。
“给我滚回来!”
玛特叹了口气,转过身,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,摆出他最无辜的表情看向缩成一团的“老大”:“又怎么了?”
“别……”梅洛皱眉,“别告诉他们。我知道你。”
“现在,”他继续发号施令,像个高高在上的国王,哪怕他虚弱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“把柜子里的巧克力给我。然后就去睡。”
“然后就听着你的呻吟入眠吗!”一股火焰席卷了玛特,把他高高抛弃,愤怒几乎将他撕成碎片。他想要拿东西狠狠砸向梅洛——这个不懂爱惜自己的混蛋!他最擅长糟践自己!几天几夜不睡觉,烧到40度也一声不吭!他当时差点以为梅洛要死了!
“你不要妄想了!不就是害怕他们不再给你巧克力了吗?!”
“玛特……”梅洛眨眨眼,好像觉得不可理喻的是玛特而不是他自己,“只是胃痛而已。会好的。”他甚至设法撑起自己的上半身,对玛特微笑了一下,继续说:“我只是想吃点巧克力。你会帮我的,对吧?”
“可你这几天除了巧克力还吃过什么?”他摇摇头,“不,没有。就是因为巧克力,所以才让你胃痛。现在,不管你怎么想——我都要找人来了。”
玛特飞速跑出了门。
后来,他们果然禁止梅洛吃巧克力了……至少持续了一段时间。而梅洛为此和他冷战了很久。
玛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。但看着梅洛魂不守舍的模样,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。
但至少不后悔,是吧?
………………
他都已经快忘了。
…………
直到很多年后,当他送走了地下医生,疲惫地坐回床头时,他发现那惨白的唇微微开阖。他听不见那几个音节,但他知道那是什么。
——巧克力。玛特,巧克力。
而这一次,他将它们摆到床头唾手可及之处。他的呢喃散落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。
“早点醒来,梅洛。”
于2017